59号少年

《孟婆篇之冥王》



——“你相信人世间所谓的情爱吗?”


——“不相信。”


——“那是因为你没爱过一个人。如果你爱过,你就知道,为了他,你什么都愿意做。”




掌命司第一刀下去,切开了他的胸腔。


刀尖沿着下颌骨划下去,干净利落。


他并未觉得痛,只是突然在脑袋里想起和她的对话。




他记得,那时候她一脸憧憬,坐在冥河的岸边,望着尽头与人间相接的地方,脸上的向往与期待遮都遮不住。


他不屑地嗤笑一声,道:“那是傻子。”


却没想到那个少女笑着转过头看向他,一颗颗洁白的牙齿像是他磨好的骨珠玉,闪闪发光。


少女笑着说:“如果有这么一个人出现的话,我乐意做个傻子。”




黄泉风沙大,寸草不生,万里荒芜。


她告诉他说,世上有一种花,名叫曼殊沙华,能活在黑暗里,种在冥界也养得活。


可是任他翻遍了天上地上的古籍,也未能找到此花种的下落。


那年她九千岁,生辰礼亦是泰媪之礼。


她是冥界史上最年轻的泰媪。


而他一千岁称王,是地册里记载的最年轻的冥王。




她生辰那一日,他去的很晚。


宾客都已散尽,孟婆跳了十几只舞,银铃般的笑声传遍了整个冥界,大家都沾染了她的快乐,连永远凶神恶煞黑着一张脸的典狱司都微微弯起了嘴角。


裙摆飞扬。


可惜幽冥中无火,昏暗中只能隐约看到孟婆朱红色的裙角扬起,挽出一团一团瑰丽的花朵。


他左手拎着两坛从人间拐来的坛子烧,倚在门口,静静地望着她。


直到最后一位鬼差也西去,她转了个身,裙摆画了个弧,一屁股坐在地上,笑道:“怎么,来的迟也就罢了,还站在那里当神像等着我去拜奉你吗?”


他低眉弯了弯唇,瞬又恢复如常,走过去将酒往她面前一递。


“贺礼。”


她接过,不满地撇了撇嘴,“要我说你这冥王也太抠了些吧,送自己手下最得力的一员大将的贺礼竟只是区区两坛薄酒——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。”


“那你别喝。”他伸手作势要抢,她眼疾手快地躲过去,站起身一溜烟跑了出去。




坛子烧,是人间至烈之酒。


可到了冥界,他还是觉得自己酿的最好喝。


旁边坐着的这个小姑娘几口酒下肚,已是喝的两眼发亮,痴痴傻傻地与他说着醉话。


说到最后,往后一躺,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。




都几千年了,她的酒量一如既往的差。


他望着无波无澜的冥河,抿了一口手中的酒。


风乍起,有些沙子吹到她的眼皮上,少女不安分地动了动。


他望过去,口中的酒囫囵咽下,眼睛一直停留在那几粒沙子上。


许久。


少女微微的鼾声响起。


他才伸出手,用指尖轻轻将那几粒沙子拂去。然后背起她,消失在黄泉深处。




从那一日后,有人发现黄泉处竟开始长出植物。


先是小小的一株,脆弱不堪的样子。


后来变成了两株、三株……


十株。千株。万株。


密密麻麻的嫩芽,铺满了整个冥河岸边,葱葱郁郁,生机勃勃。


最开心的当是孟婆。


自那以后,黄泉成了她最喜欢待的地方。





“王上,现在后悔,还来得及。”


掌命司手中的刀此时已将他的整个胸腔都打开来,他感受到来自幽冥的风灌入他的体内,很凉。


冥王生来无血。无痛。无生死。


他来自天地缥缈的一瞬,不知自己该去向何处。


甚至在成为冥王前,他都没有属于自己的一个名字。地府中的人都叫他“哎”,只有那个爱笑的姑娘,拉着他的手问他,“你的眼睛真好看,像夜一样深邃。你叫什么名字?”


他抽回手,把手背在身后,摇了摇头。


姑娘说:“没名字吗?那叫子夜好不好?”


他撇了撇嘴,想要拒绝,可这个自来熟的姑娘已经开始一声一声地喊着他。


这一喊,就是几万年。




“子夜,这盘人珠真的很好吃,你快来尝尝。”



“子夜,我又闯祸了。”



“阿夜,我想去人间玩。”



“阿夜你知道吗,人间没有曼殊沙华,可是人间有各种各样的花,又香又美,比冥界好看千倍万倍。”



“子夜,我好像,爱上了一个人。”





后来那个和尚寻来阴阳殿,说要找泰媪。他大笑出声,笑声尖锐,生平第一次笑出了泪花。


孟婆啊孟婆,为何不肯告诉他你的真名。


世人不知冥界官职之称,可哪有人不知你孟婆之名呢。


你曾如此爱惜自己的名字,骄傲自己的身份,如今为了一介凡胎,竟也做出如此傻事。


真是叫人发笑。




他不懂情,只替她觉得不值。


于是他拂袖离去,不再看殿前和尚那张讨人厌的脸。




“——王上。”


掌命司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来,招魂似的将他的思绪扯了回来。




他问他可否后悔。


如何是悔?


他无血无肉,无生无死,一躯精魄而已。


如今他将自己的精魄取出,从那片曾割伤她手指的楝树叶上提了一丝她的心血,二者相融,如此一来,魂飞魄散之人,亦能重生。


他欲将这精魄放在西海三太子的体内,那三太子,父乃西海龙王,一人之下万人之上,三子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长大,日后定一帆风顺,扶摇直上。


他想,她一定会喜欢的。




“王上,日后冥界该当如何?”


他躺在石台上,典狱司站在一侧,清冷的声音里包含着一丝责问,他听得出这位老臣的不满。


“千万年内,冥界会一如往常,你们各司其职就好,直到等到下一位冥主的诞生。”他沉声道。


他闭了闭眼,似乎想起很多年以前,曾有一个少年,阴阳殿外,对着那个在庭院里罚跪的少女,立誓般道:“我定会成为冥王,到那时,三界之内,你想去哪里,便去哪里。”




她一生无泪,无惧。


从他知道她喝下自己酿的孟婆汤起,他就明白,那个肆意张扬、穿大红色水袍跳舞、站在奈何桥头调戏往生的美男子、爱喝酒的孟婆,已经死在了黄泉之滨。


泰媪不是她。


阿若也不是她。


他认识的孟婆,他已寻不到踪迹。




掌命司的刀起起落落,旁人眼中的抽筋剥皮之痛在他身上,只有细微的酸痒。


最后一刀落下前,他似想起什么般,开口拦下了掌命司。


“对了,能否将我的一丝精魄,留在黄泉滨。”




……


后来的后来。


世人都不知道那匹白龙马儿为何历经了苦难上了西天,见到天上的般若佛祖后,会失控地扬起前蹄,险些伤人。




也没有人会知道,在千年无人顾及的黄泉路上,究竟是谁烧了一大片曼殊沙华,撒下了其他花种。


又是用何种办法,让那寸草不生的黄泉路,如今开满了人间万种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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